朱长龄：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文/寒雪 金庸FM

武侠世界，侠义为先，固然“该出手时就出手”，但该缩手时，又有几人能缩手呢。

《连城诀》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传说中的连城宝藏，自己的性命荣辱全都不顾了，弑师杀徒，害死亲女，有多龌龊便多龌龊。临到头来，那宝藏上竟涂上了剧毒，要想缩手， 已然来不及了。

《天龙八部》里的鸠摩智，聪明绝顶，习武参禅俱在一流，以小无相功运七十二绝技，其智其力都叫人佩服。然而贪得无厌，更想染指六脉神剑、还施水阁中武功图谱，恃强凌弱，终于误入歧途，在枯井下神功尽散。

由此看来，“缩手”比出手，那是更难上一层了。要说一时上头那也罢了。武林之中偏多妄人，屡屡不知回头。

张无忌年少流落之时就遇上了这样一个妄人。放着好端端的田庄家业不要，偏要伙同亲女蒙骗后生，甘冒大险去海上搏浪吹风，只为了“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美梦，这人就是朱武连环庄庄主朱长龄。

按说朱长龄是“天南第一书法名家”朱子柳的后代，不仅是忠良之后，而且是清贵世族。他与武烈在昆仑山建起了朱武连环庄，两人的先辈都曾侍奉过大理皇爷，又参与过守护襄阳的英雄大会。但凡二人有半点先人遗风，至少守住偌大家产是没问题的。没想到两人不甘坐守僻壤，想要“振兴”家业，却想出了歪点子。

张无忌误打误撞投入庄内，成了朱九真的下人，老狐狸朱长龄立刻就发觉了他的来历。他也不点破，只是做了几场好戏，哪几场？一是击毙恶犬，令无忌感激自己；二是绘制伪图，令无忌信服自己；三是假装被殴，令无忌自表身份。几番运作，叫年幼的张无忌完全除去了戒心，将冰火岛和义父的秘密和盘托出。

眼看奸计得售，朱长龄立刻筹划着朱武两家同去冰火岛，让张无忌带路，借机制住谢逊，劫夺屠龙刀。天幸张无忌恰好听到了这番“奇谋秘计”，逃出连环庄。朱长龄仍不肯死心，竟一路追逼，将无忌赶到悬崖边上。张无忌不肯辜负义父，纵身一跃。这时，再有野心的人也该停步缩手了，朱长龄就是不愿一番用心尽成泡影，死死抓住了屠龙刀下落的唯一线索。

他这一伸手虽是救了无忌，却困在了半天临空的一处平台之上，上去不得，下去不能。平台之侧有一洞穴，无忌身材瘦小挤过去了，他却没法依样画葫芦。五年之间便在平台上风餐露宿，靠张无忌掷过来的果子为生。五年后张无忌练成了在洞内得到的九阳神功，出得洞来，朱长龄仍贼心不死，施诡计骗得张无忌掉下悬崖，自己眼热洞内的神功秘籍，便要再进洞去：

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甚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

可是世上确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洞之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朱长龄钻洞，其实隐喻着被执念役使的人们。当我们身后尚有余地之时，人人向前挤进，绝不会想到该当在出不去之前及时缩手。到了惊觉之时，已然积重难返。这样的“岂有此理之事”，世上从来不少。莫要等到前面无路，才想起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