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人类原始天性的复苏

文/杜文子

金庸不仅不加掩饰的写出了恶人善良的一面，同时，对英雄人物一些符合人性的缺点，也不加避讳，对性格进行真实可信的刻画，以凡人的心态，非凡的克制力来塑造英雄的形象。

《侠客行》中，石破天被丁珰抱住时，心中想着自己喜爱的阿绣，但让丁珰抱着，推拒却又舍不得那种温柔滋味，想伸出手反抱，却又不敢，这份难受，溢于言表。石破天面对温柔乡的诱惑而动心，这正是正常人的正常表现。

比如说袁承志，夜袭玉真子时，刚好玉真子正在与一个女子调情，淫声浪语，“袁承志登时面红耳赤……听着那女子放肆的笑声，心中也是禁不住一荡”，这是很符合一个正常男子心理的刻画。

张无忌与四女同舟共济时，曾做了一个春梦。他梦见自己娶了赵敏，又娶了周芷若。殷离浮肿的相貌也变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给了自己。在白天不敢想的念头，在睡梦里都成了事实，觉得四个姑娘个个都好，心中都不舍。这梦中的温馨甜意一直留在他脑海。

人的潜意识中，有许多不洁的念头，英雄人物也是人，为什么英雄人物就不能有不洁的桃花梦呢？我们评价这些人的时候，当然不是看他梦中做了什么，而是看他现实中是怎么做的，只要他没有把梦中的邪恶付诸现实，任何一梦都是合理的。

有时候，金庸是通过英雄的自白来点画英雄的缺陷。

《天龙八部》中，萧峰与阿紫被辽军围困时，阿紫曾问萧峰：“姐夫，你也怕死吗？”萧峰一怔，点点头道：“遇到危险之时，自然怕死。”阿紫道：“我只道你是英雄好汉，不怕死的。你既然怕死，叛军千千万万，又怎么冲出去？”萧峰道：“这叫做困兽犹斗，没什么勇敢不勇敢，倘若不冲，就非死不可。”谁都不会为萧峰心中有过怕死的念头而否定他的英雄气概。此所谓瑕不掩瑜，无暇之玉，反倒让人不可信。

对于恶人心中善良的天性，金庸也是言无不尽。

“赤练仙子”李莫愁，在《神雕侠侣》里几乎是以变态杀人狂的形象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弟子，她也会用来做垫脚石。但是，金庸并未把她写的一无是处。李莫愁在夺得刚出生的婴儿郭襄后一直隐居深山，每日用豹奶喂养，她一生作恶多端，却也不是天性歹毒，只是情场失意，因而心生暴戾之气。郭襄娇美可爱，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即使小龙女用自己朝思暮想的玉女心经来换，也不肯把郭襄交还。看到黄蓉要抱抱孩子，李莫愁便如做母亲的听到旁人称赞自己孩子一般，颇为喜悦，笑吟吟的递过去，最后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小郭襄的生命。这是李莫愁大善的一面，而激发这种善心的，是“天生的母性”，也许金庸想通过这件事讲一讲关于“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但他写李莫愁时，并未挖掘太多，倒是在写另一个李莫愁式的人物，无恶不作叶二娘时，挖的更深一些。

叶二娘自从失去儿子之后，每天都要去抢一名婴儿，百般呵护、怜爱，到了晚上，却又极为残忍的将婴儿弄死。24年来，不知杀过多少无辜的小生命，自私的母爱，使她变态。她嫉妒别人的母子情深，就要弄死别人的孩子，心理才略有平衡。

虚竹少林寺受杖责的那一场，叶二娘看到虚竹腰背上的香疤，突然全身发抖，大叫“我……我的娃啊！”如痴如狂，便要去抱虚竹。舐犊情深，相拥而泣，说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你，我气不过别人家有儿子，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

《侠客行》中的梅芳姑，恨极了无心情郎石清，于是将石清与闵柔的儿子石中坚掳走，梅芳姑虽然恨极了石清夫妇，把石中坚唤作“狗杂种”，也想通过虐待石中坚来发泄内心愤恨，但由于天生的母性，她始终没有加害石中坚，还让石中坚叫自己做“妈妈”，这份天生的母爱，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李莫愁、叶二娘、梅芳姑，在一般人眼里，无疑都是恶人，他们为情所伤，但心中却还潜藏着一份不可抗拒的慈爱的天性，尽管这种天性总是被仇恨的火焰压制着，一到合适的场合，却又不自禁的流露了出来。

《倚天屠龙记》中，出身邪教的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突然变的仁慈起来，从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人也毫不在意，这时即便杀一头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一头小鹿跟到洞里，殷素素决定将母鹿放掉，宁可吃野果度日。从前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歌咏过伟大的母爱。殷素素的仁慈，一半出于为人母的本性，一半出于张翠山的调教。母爱是一种令人感动的情愫。

《韩非子》记载了一则故事，鲁国大夫孟孙打猎时捉到了一个小鹿，叫秦西巴牵回去杀了吃，母鹿跟在后面呜咽而叫，秦西巴见了，很是感动，动物尚有母爱，况且是人呢？秦西巴就把小鹿放了。孟孙知道很很生气，把秦西巴赶走了。过了一年，孟孙很后悔，又把秦西巴请回来，做自己儿子的老师，别人很奇怪，孟孙解释说：“秦西巴连一只小鹿都能仁爱对待，他难道会害我儿子吗？”

只有抓住人内心最原始的天性去刻画和描写，才会使作品更贴近生活，接近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