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里的三大神医

文/余向东

十五部金庸小说，不知写了多少医生，最著者有三大神医：杀人名医平一指、蝶谷医仙胡青牛、阎王敌薛慕华。
这三大神医代表了金庸小说的最高医术，却也暗示了神医必缺德。

平一指的行医原则是“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绝不做。”他甚至把这句话写成一副大中堂挂在他的诊室里昭告天下。他果然也是这样做的：治疗桃实仙前要其他桃谷五仙立誓以后为必须他杀一人；给令狐冲看病也不例外，令狐冲不愿意为他杀人，他说，自然有人会替他去杀；老头子深知其为人，为了要平一指给女儿看病，竟然去杀了他岳母一家。平一指倒也算是信人，最后他医不了令狐冲的病，他就自杀了。

胡青牛的行医原则是绝不给明教以外的人看病，最后博得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头。其实，在他学医之初也是怀抱济世救人的大医志向的，却在行医过程中被两件事完全改变了初心。一个来自病人，华山派鲜于通，胡青牛治好了他的金蚕蛊毒，而鲜于通反而始乱终弃害死了他的亲妹子。另一个来自他的妻子，毒仙王难姑，王难姑下毒的本领出神入化，但不论她怎么下毒，总会给医仙救了过来，夫妻二人就因为一个争强好胜的念头，把人当动物，不断地进行着毒术和医术高低的实验。最后胡青牛为了不伤夫妻感情而立誓除非明教中人（因为王难姑不敢给教中人下毒），对谁都见死不救。最后他死于他不救的病人老婆手中，也不算冤。

薛慕华的行医原则是“给不给人治病救命，全凭我自己的喜怒好恶，岂是旁人强求得了的？”别人要向他说好话有好处他才给医。乔峰带阿朱到聚贤庄求薛慕华看病，其时乔峰为整个武林所不耻，身入几百武林高手的重围，自保也是不能，他自然不能给薛慕华带来什么好处，因此，他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乔峰。事后，白世镜以缠丝擒拿手的武功相诱，薛慕华才给阿朱看病。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星宿老怪丁春秋求薛慕华给慧静和尚看病，薛慕华开始也是坚决不肯。但最后，丁春秋威胁要杀他师兄弟七人和师傅苏星河，他也只好屈服。薛慕华相对灵活一点，他倒没有死于非命。

这三大神医治病都是全凭个人喜恶，因人而施医术，还赤裸裸地以医术而谋取不当私利。平一指用医术报私仇，让病人为他杀人；薛慕华公然向病人索贿，要病人用武功交换；胡青牛则心胸狭窄，只治疗自己单位的职工。可以说，他们有违古今中外医学伦理最基本的原则：不论病人身份如何，医者必须要做到一视同仁。

古希腊希波克拉底誓言道：“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

阿拉伯迈蒙尼提斯祈祷文“无分爱与憎，不问富与贫。凡诸疾病者，一视如同仁。”

德国胡弗兰德医箴“医生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这是职业的性质所决定的…在病人面前，该考虑的仅仅是他的病情，而不是病人的地位和钱财。”

日内瓦宣言则说：“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间；即使在威胁之下，我将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

中国的孙思邈大医精诚论：“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认识高度一致。如果医生仅仅只有医术，而没有视病人普同一等的慈悲心肠，又怎么能称之为神医或名医呢？事实上，没有慈悲心肠的人也是不可能真正修炼成神奇医术的，他们的医术多数不过是装神弄鬼夸大其词的骗术而已。

三位神医最神奇的医术就是诊断术，他们都是切一下脉就把病人的疾病乃至各种人生经历都诊断得清清楚楚。这当然不是正宗的医术，而是骗术。正宗的诊断技术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世上绝对没有谁能突破此铁则。

平一指给令狐冲看过两次病，都是一上来就切脉。第一次切脉后就诊断出他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六道是桃谷六仙的，两道是不戒和尚的。第二次更神，切脉切出令狐冲数日间的四种大变：服食了数十种大补的燥药、大量失血、服用了云南五毒教的五仙大补药酒、情孽牵缠不想活了。小说虽然难免夸张，但是，四诊合参的基本原则都不遵守，相信我，那绝不是神医，而是江湖骗子。

胡青牛给张无忌看病，也是直接切脉，一切就诊断出他伤于传说中的玄冥神掌，且得张三丰的深厚功力为之续命。其实，是不是被玄冥神掌所伤，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但神医们就是不问，仿佛问了就不够神似的。

薛慕华给阿朱切脉，就知道她是被玄慈的大力金刚掌所伤，且伤时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伤后又得乔峰的内力续命，还用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药。这些事情通过问诊都可以问清楚，神医们偏偏不问，历来如此。

神医们的行医事迹大多数是传说，记录者不懂医学，不免又有添油加醋不尽不实处，因此，听听就可以了，真信就傻了。

比如，平一指给桃实仙做开胸手术，不仅救命，还能使武功尽复原状，把断了的经脉都重新接起来。众所周知，经脉是经络的经，是无形的，又不是血管或神经，怎么接？古往今来，没有任何医生接过经脉。可见，金老爷子完全不懂现代中医，他的中医知识停留在恽铁樵以前。

胡青牛极为擅长针灸，他给张无忌治了几个月，发现手少阳三焦经上的关冲穴、清冷渊、丝空竹等穴位没有任何反应。接着金老爷子替胡青牛解释说，三焦是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中都是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且说三焦相当于今日西医的内分泌，以西医之科学昌明，对内分泌且所知不多，也就难怪胡青牛此道不行了。这个说法不知金老爷子从哪里听来的，三焦古来争论不休，有两大观点，“有名无形”和“有名有形”。现代一般把它理解成是三个部位，是三个部位器官的共和，而不是具体指某个器官。比如，上焦指胸部（也有包括头部的说法），包括心、肺两脏；中焦上腹部，包括脾、胃、肝、胆；下焦下腹部，包括肾、膀胱、小肠、大肠。其中，肝脏也有说属于下焦。这是三焦最主流的观点，其他的有形论还有“三焦网膜说”、“三焦淋巴说”、“三焦脊神经说”、“三焦消化系统说”、“三焦胸膜说”等，无形论主要是“气化三焦说”。金老爷子的这个三焦内分泌说真的是闻所未闻。而内分泌是由内分泌腺（包括垂体、甲状腺、甲状旁腺、肾上腺、性腺等）和分布在心血管、胃肠、肾、脂肪组织、脑等器官的内分泌组织和细胞构成的。这些腺体和具有分泌功能的组织和细胞可以说遍布全身，它们怎么可能在手少阳三焦经上的某几个穴位上表现出功能来？唉，金老爷子对医学不懂装懂，他记录的神医故事的靠谱性也就难说得很了。

薛神医号称当世第一神医，但是，他的师父聪辩先生却对虚竹说，“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只懂一点皮毛和第一神医之间有万里之遥，他的医术显然都是吹牛骗人的，难怪他师父要笑歪了嘴巴。事实上，逍遥派最高的医术在灵鹫宫的秘洞里，虚竹从那里学得眼角膜移植术治好了阿紫的眼睛。这个才是天龙八部里的最高医术，这个医术第一神医薛慕华摸不到一点边儿，反而是从来没有学过医、资质也非常平常的虚竹学会了。医学的门槛哪会这么低，金老爷子胡编乱造罢了。

可见，小说里的神医都是江湖骗子，医术固然不靠谱，医德也是极其败坏；鼓吹这些神医的也都是外行文人而已。
现实中的神医也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