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写的是江湖故事，金庸捎带着奚落了一下官场

文/ 纸屑轻舞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写的大多是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或许是这么写相对安全和自由的缘故吧。就连影射官场最多的《笑傲江湖》，也是以“江湖”为依托展开的。他对旧社会官场的做派和习气有着强烈的厌恶情绪，在讲述江湖故事的过程中，偶有官员出现，也都注定是被调侃和奚落的对象。《神雕侠侣》里的耶律晋，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尽管他的弟弟耶律齐和妹妹耶律燕都属于江湖人物，但他自己贵为经略使，是属于官场的，金庸还是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他一番。

杨过和陆无双为躲避李莫愁的追杀，催马逃到一个村庄外，遇见了一队蒙古骑兵，正是要赴河南汴梁上任的经略使耶律晋一行。杨过想要换马，就去窥探，看到的耶律晋是个什么形象呢？“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能被初出茅庐的杨过看出来官职不小，那一定是派头太足了；而派头之所以很足，要么是因为本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要么是因为颐指气使、神情倨傲。

耶律晋大抵是二者皆有吧，所以连杨过也觉得他的“场”很大。

耶律晋因为“少时曾得鹰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开始时也没把杨过放在眼里，交手数招之后，“竟是全然无法施展手脚”，被杨过制服，“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被杨过伸手在乳下穴道上揉了两揉，这才感觉“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站起，怔怔地望着杨过。之后又中了杨过的玉蜂针，“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强”，过了半晌，终于认输。

认栽的耶律晋说话客气多了，一口一个英雄地叫——“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叫过来陆无双，又对耶律晋笑着说：“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耶律晋接下来这句话，那是官场屡试不爽的拍马神功，悄无声息地就给杨过戴了顶高帽：“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纵然不叫下官活了，下官死亦瞑目。”

金庸忍不住插话评价了耶律晋的表现：“这几句话既自高身分，又将对方大大的捧了一下。”表扬和自我表扬无缝衔接，耶律晋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但金庸也还不客气地讽刺了这种官场做派：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是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是不露痕迹。

还甭说别的，这几句马屁还真收效了。原著说：杨过给他几句上乘马屁一拍，心中大喜，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挺有骨气的汉子。来，我立刻给你治了。”“拍马屁”换来了“有骨气”的评价，这马屁当之无愧的“上乘”啊！

杨过用吸铁石将耶律晋肩头的两枚玉蜂针吸了出来，再给他在肩头和掌心敷上解药，然后向耶律齐说明来意：“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杨过不过是想寻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不被李莫愁发现而已，耶律晋不明就里，开始的时候不信，说“杨英雄说笑话了”，见杨过坚持说“不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就以自己的官场思维揣测“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

官场中人志气短，短就短在经常有求于人，想进步就得奢求上面有人——所谓“提拔”，“提”和“拔”不都得是上面的人才能做不出来的动作嘛！

耶律晋以为自己找到了杨过的盲点，立马自信就来了，这架子也就随之大了起来，具体来说，就是说话之前要先“咳嗽一声”，然后敢于“正色”发言了。小杨同学啊，难得你有一身好武艺，要给你位置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啊，好好跟着我，前途无量啊！

耶律齐正在享用自己的心理优越感，不妨杨过给他泼了冷水，我不是要跟着你想寻个好前程，只不过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我们打不过她，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

耶律晋“好生失望”，一张脸像是天气预报，一会阴一会晴，一会板了起来一会赶紧放松，一边想着拉拢杨过为己所用，一边还得小心伺候，把高帽一顶顶地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后来他爹耶律楚材来了，他开始以为是信使求见，便要摆谱，要当着杨过的面接见，以示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不曾想是老耶律亲自来了，又惊又喜地又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金庸小说的特点是大开大合、叙事紧凑，在扣人心弦的故事中偶尔也穿插这样的笑料，在《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假冒军官的那一段同样令人忍俊不禁。毫无疑问，对旧社会这样的官场陋习，金庸是一直持批判和讽刺态度的。在《神雕》中，作者借耶律齐之口交代了耶律晋的结局：“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晋为当今蒙古皇帝所杀，小可与蒙古暴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耶律晋算是熟稔官场规则的人了吧，结局如此，不禁令人唏嘘。